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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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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秘密

  正统元年正月十五。

  奉太皇太后传召,在锦衣卫的专程护送下,朱祁岳随父入宫。

  闭门修文习武一年,他个子长高了一头,身上渐有书卷气。

  能走出越王府,放眼打量外面的世界,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当他踏上奉天殿前的丹墀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了无意趣。

  乌云密布的天空,灰蒙蒙的紫禁城给人以沉沉的压抑感。

  奉天殿内,一应侍从全被屏退,只有太皇太后、皇上并坐于御台之上。二人的脸色均十分凝重。

  朱祁岳随父行完礼后,皇帝朱祁镇勉强给了堂弟一个一闪即逝的笑容,而太皇太后则投来温和的一瞥,本想招呼自己的孙儿一声,但最终还是目光一滞,缓缓垂下头。

  一切都表明,此刻无人有心情话家长,道里短。殿中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片刻后,卫王匆匆入内,脸上亦如被霜染。一眼望见朱祁岳,,当下面色略缓,经过侄子身边时,忍不住用手碰了他一下,旋即面朝御台,躬身行礼。

  “太皇太后、皇帝陛下,瓦剌纵兵越境劫掠的警讯频频传来,百官只是一味指责边将懈怠失职,却对回击瓦剌挑衅一事三缄其口。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卫王朗声道。

  朱祁镇抿着嘴,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些许恍然之色。“我大明深受鞑靼劫掠之苦,而今瓦剌大举攻伐鞑靼,百官以为,大明应乐见其成,至于瓦剌约束部属不力一事,此为末节。”

  “臣斗胆问陛下,百官人不在瓦剌大营,亦未曾身临边境,如何得知瓦剌是约束部属不力,而非有意滋扰试探呢?”卫王姿容恭顺,但不瞬的双眸透着坚毅。

  朱祁镇一震。太皇太后则抬起头,举目望向门外,若有所思。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朱祁岳觉得自己的鼻息清晰可闻。

  边关的烽火狼烟仿佛映在眼前,就在这一刻,他有短暂的错觉:王府中的安逸日子已然渐行渐远。

  太皇太后用慈祥的目光望着神情恍惚的朱祁镇,轻轻摇摇头,旋即扭头望向朱祁岳,双目一亮,却欲言又止。

  沉吟良久,太皇太后幽然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今是瓦剌有求于大明,而非大明有求于瓦剌,难道瓦剌吃定了大明只会出于旧怨而对鞑靼落井下石,却全然不担心我大明与鞑靼化敌为友吗?瓦剌使臣在京中,鞑靼使臣亦在京中,鞑靼使臣不是在四处游说我大明出兵相助吗?那便即刻命卫王高调见鞑靼使臣,声势愈大愈好,让瓦剌使臣坐卧不宁!”

  “而后命越王密见瓦剌使臣,逼其作出承诺,约束部属,永不犯明!”

  朱祁镇脸上的脸色渐渐宽缓下来,瞟一眼朱祁岳,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祁岳,下去吧,皇太后在咸熙宫等你。”

  ······

  头一次旁听大殿议政,心中对那样的风云际会分明有些神往,只是皇祖母似乎还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

  带着一丝不舍,匆匆出了奉天殿,只见毛贵、王青二人笑嘻嘻迎上前来。

  “殿下万安!”待走得近了,毛贵道:“皇太后命小的前来迎候殿下,殿下可还记得小的?”

  朱祁岳只觉得二人面善,凝神一想,方想到一年前,二人曾随红蓼到过越王府。

  “一年前见过二位公公,近来可好?”脚下步子一快,将二人甩在了身后。

  毛贵、王青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毛贵抢先道:“殿下还记得小的!小的如何敢承受‘公公’的称呼?殿下若不嫌小的愚笨,就叫小的‘小贵子’吧。”

  都快二十的人了,什么子不子的,切!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悄悄改了称呼,“你们在咸熙宫做事,只要勤勉,不出三年,回到司礼监做个长随、典簿的应该不是难事。”

  一句话说得二人心花怒放。“承殿下吉言!还请殿下日后在皇太后跟前多多美言。”

  朱祁岳暗道:我都要在皇太后跟前混个脸熟,哪说得上什么话?

  嘴上却道:“好说。”

  来到咸熙宫门前,朱祁岳整理了一下衣衫,心中有些惴惴。

  不久前,母妃代他赴福安宫谢了恩,而咸熙宫的那份恩,还得他自己来谢。有趣的是,今早太后传出话来:“想见祁岳。”

  咸熙宫内,太后缓缓起身,柔和的目光定在朱祁岳脸上,亲和的浅笑中含着几分期待,善意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祁岳免礼。”

  这里的“免礼”是指免大礼,而非常礼,可是皇太后话音未落,朱祁岳已跪伏于地,“臣侄恭请皇太后圣安!蒙皇太后数番厚赏,祁岳谢恩来迟,请皇太后恕罪。”

  太后对侄子的第一印象极好:干净,长得真干净!

  她上前亲手扶起他,牵着他的手来到座前,近对着入座。

  “一家人,谢来谢去便见外了。那些物什谈不上贵重,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

  朱祁岳起身拱手道:“祁岳还小,不知物贵,只是这里面的情分比山还重,每每见到它们,祁岳便知道,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时时记挂着祁岳。”

  太后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只觉得侄子比那贱婢的儿子何止强过千百倍!

  得找个机会在皇帝耳边吹吹风,立祁岳为王世子。既然朱祁钰小小年纪就成了亲王,那祁岳为何就不能是王世子呢?

  “坐,快坐。”待朱祁岳落座后,她温言道:“你读书之余,琴棋书画也是要习的,哀家这里恰好有张宝琴,为宁王亲手所制,号‘飞瀑连珠’,甚是稀罕。”转对一旁的梅子道:“快去取来,让祁岳看看。”

  太后似乎要把咸熙宫里最好的东西全都赏给朱祁岳,这让后者心中的些许不安渐渐散去。

  梅子苦着脸道:“中和琴被御用监借去了,说是要筹备节宴上的舞乐。”

  太后脸一沉,厉声道:“胡闹!先帝的孝期未过,何来节宴!”

  此言一出,自觉不妥,担心吓着一旁的侄子,赶紧冲他笑了笑。缓声道:“快去取来。”

  梅子应了一声,匆匆出了咸熙宫,直奔御用监而去。

  掌印太监喜宁不敢怠慢,亲自出面接待梅子。

  “此琴还摆在奉天殿内,洒家可拿不准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是否还在殿中,不过,再过小半个时辰洒家便有数了,有劳姑娘稍待片刻。”

  喜宁年龄三十出头,说话做事向来不温不火,细腻圆润。

  听了喜宁的话,梅子不乐意了,“皇太后催得紧,我可做不了主。琴是御用监借来的,御用监人多,还请公公着人送还咸熙宫。”

  “姑娘稍安勿躁。”喜宁赔笑道:“此琴价值连城,姑娘不验,洒家可不敢瞎送,万一弄错了,御用监少不得要挨罚,还请姑娘多跑一趟,日后自有姑娘的好处。”

  梅子这才抿嘴一笑,迤迤然离去。

  闲逛一番后,梅子准点来到奉天殿侧门外,喜宁正笑吟吟地侯在那里,他让一帮小内侍留在外面,自己亲自领着梅子进了偏殿。

  偏殿中摆满了各色乐器,梅子一眼便瞧见了那张“飞瀑连珠”。

  正当她准备上前取琴时,从正殿方向突然传来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瘫在地上。

  “宫里的人已租下灯市一幢彩楼,你与瓦剌使臣酉正时分进去,谈妥后速来复命。”

  “儿臣遵命。”这声音听上去似乎是越王的。

  “带上祁岳吧,让他到灯市透透气。唉,一年来,祁岳寸步不离越王府,可把他憋坏了。”

  ······

  梅子惶恐地扭头看向喜宁,喜宁打个手势,二人取了琴,小心翼翼地出了偏殿。

  喜宁笑道:“姑娘验好喽,弄错了可怪不得洒家。”

  梅子定了定神,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将琴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冲喜宁点点头。

  回到咸熙宫,梅子将琴恭送到朱祁岳手上,急急来到太后身边,悄声道:“皇太后·······”然后欲言又止。

  朱祁岳瞟一眼梅子,放好琴,起身道:“听闻咸熙宫内园十分雅致,祁岳想去开开眼界,还望皇太后恩准。”

  太后含笑点点头,吩咐两名宫女道:“你们小心伺候。”

  待朱祁岳走远后,梅子附在太后耳边道:“太皇太后命越王今夕赴灯市······”

  “住嘴!”太后喝道:“你个小蹄子,竟敢窥探太皇太后的秘事,仔细你的皮!”

  梅子讨好太后不成,反遭喝斥,当下又惊又怕,连忙改口道:“请皇太后息怒,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太后微敛怒色,沉声道:“以后对太皇太后的秘事,不许听,不许看,更不许传,否则,若有差池,纵然别人饶了你,哀家也不会放过你!”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灯市?”突然,太后脸色一凛,似有所悟,“你这丫头就是好忘事,去年造的清册呢?还不快去找来,吩咐毛贵、王青二人速赴灯市采办!”

  真是造化弄人!太后早将更换咸熙宫陈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是梅子多嘴,太后便会省去后来的许多麻烦,而毛贵、王青这两个小人物即便再过十年,也不会像今晚那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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