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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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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云雨欲来(丙)

  第七日,还有三个时辰便是卫起行刑之时了。

  午时,神武门顶城墙箭楼之前,站了两人,一个中年汉子紫袍金冠,面目却平凡如寻常老农,他身边站了一个单薄的白衣少年,却是石信与阿白而人。二人衣袂飘飘,却只是自顾自凌风站着,彼此不发一语,许久,石信忽然开口道:“一定要去救?”

  阿白举目看着城中,缓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若是换做了尤儿,此刻一定会去救吧。

  石信略微叹了一口气,又复默然。

  阿白忽然道:“四哥的伤不碍事吧?”

  石信道:“陆丙那一刀倒也并不致命,就是缇刀卫毒老六的暗器毒性猛烈,清泉先生给看了,但还得躺一段时间了。”说话间不见喜怒,半晌,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伤得不比老四轻,可还撑得住?”

  阿白“嗯”了一声,语气之中带了些歉疚与自责之意。

  那接了堂主之位之后,石门中人里老三商三先生、老四李怀舟、老八黎狼由于是崩雷堂旧部,于是便顺理成章由阿白统领。阿白也没有架子,一切堂中事务依然交由石门三当家商三先生打理,这商三先生乃是石门总管,名号虽广为所知,但直到他真实身份的,仅有石信等寥寥数人。他本是商贾起家,精于算计,人又谦和,自然将上下事务打点得颇为得当。阿白、慕容渊与商三先生安排好苟雄等人后,便计划营救卫起,商三先生与慕容渊一合计,均认为毕竟卫起涉嫌的是刺杀辅政亲王,此时石信又身有嫌疑,难以直接靠朝局保出卫起,而唯一途径便是江湖手段,以硬对硬。由崩雷堂弟兄扮作江湖闲散势力,出手在行刑之前劫出卫起。

  却不料几天大战下来,缇刀十三卫这块硬骨头却着实难啃,何况又加上了神策府的家将从旁策应,好不容易伤了十三卫中九人,杀了东胜神棍掌门孙大僧和庐陵剑耆宿燕流,好容易攻到了诏狱底层,却蓦然发现卫起已然被转移,李怀舟为了给大家断后,中了埋伏身受重伤,一起前去的苟雄和商济等人均是身上挂了不少彩,就连阿白自己,为了相救黎狼,右胸着实挨了缇刀老三的一发霹雳子,若不是石信及时耗费魂力为他续气,然后清泉先生用枯荣手段为他续命的话,他此刻或许也和李怀舟一般模样了。

  他捂着右胸,咳嗽了一声。

  毕竟伤到了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好得轻易的。

  他如今还挺立在此,是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

  这几日里他为了营救卫起,他不得不借助崩雷堂的势力。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如同师父一般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孤鹰,从来独来独往。但这几日与李怀舟、黎狼等同进退,他却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奔驰于旷野的狼,孤独,但却能够不孤单。

  本来接受崩雷堂主之位对于阿白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几日大战之下,他已然感到发号施令时透骨的压力存在。他本不是无决断的人,只是不喜欢为他人决断命运而已。尤其是在看到那么多为了他而倒在与缇刀卫和神策府交战中的“弟兄”后,这个苍白少年心中有种疲惫感渐渐蔓延起来,这样的感觉糟透了,甚至于比身上的伤还糟糕。

  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五日七战!数百崩雷堂弟兄因此丧命!而他此刻却必须得心如止水!

  短短几日之中,这少年仿佛砺石打磨过的宝剑一般,隐隐然已有了森然的气势。

  或许这始终是无解的结吧。好在救卫起这件事他始终无悔。

  现在大举进攻劫狱已然是不可能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单刀赴会,做最后一搏!

  想到这儿,阿白身上的气势不由得一松,仿佛是瞬间轻松了许多一般。

  这次只用他一个人去便好,不用再拖累他人了!

  只要能进入竞兽场,他便能用尽全力,做那长空鹰击了!

  他也知道商三先生至少有三百二十七种方式可以把他弄进竞兽场去。

  足够了!之后便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了!

  天子祭旗,重兵集结,百兽云集,还要在竞兽场中救人,那实在是光明正大过头了。

  还有那石头雕砌的竞兽场,不是正像一个洪荒猛兽一般吗?

  其实早就想好好的打一架了!

  他眼中忽然隐约有些跃跃的颜色。

  越是打不胜的战,打起来不才越有意思吗?

  他忽然想起了师父和他说过的一个与风车决斗的愚蠢骑士的故事!

  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那不是勇气,而是选择。

  他其实没必要为这件事奋力的,说破天,他也只是一个误入京师的边境少年而已。

  可是,此刻他却想选择挥舞长矛,冲向那看似绝不可能战胜的风车。

  会死吗?

  他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笑意。远方的浮云这时越积越厚,渐渐与远山形成一色的黛墨。

  这么好玩的世界,其实他真的想多玩玩的。

  他其实并不怕死,他只是热爱生!

  爱那种愚蠢到可爱的,可以去和风车打架的生!

  爱到想去死!

  他的笑意染上了嘴角,身周气息也随之一荡。

  身旁的石信似有所感,咳嗽了一声,将阿白的思绪拉回。

  石信沉声道:“阿黎要与你同去。”

  阿白“啊”了一声,似乎颇为意外,黎狼平日里对他颇为冷淡,却不料会有此请。

  石信道:“他说欠你个情,想还你的……有他在的话,逃脱会容易些。”

  阿白忽然间脑袋里乱糟糟的,他本来有了一人赴死的决心,但此时黎狼想要同去,这便如同共死一般,却令他心中顿时踌躇起来。

  这时身后脚步声音忽然响起,来人并无武艺,但在阿白与石信面前却丝毫不觉卑亢,只见这人一袭皂袍,身形矮胖,颌下一绺半长胡须随风飘动,脸上似乎常年微笑,便如同一尊财神爷爷一样,却是石门和崩雷堂的大管家商三先生到了。

  只见商三先生对二人一躬身,道:“大帅!堂主!”

  阿白见状,便要转身离开。却听石信道:“无妨,一起听听!”说着回头向商三先生问道:“三哥,有何事吗?”

  商三喘息稍停,道:“隆湖当铺今日收了件宝贝!”

  石信这几日告病在府,一直均是在留意劫狱一事,他知道商三此时提及隆湖当铺收货,定然并非无缘无故,于是问道:“收了何物?”

  商三先生道:“扶桑名刀幽府,便是前朝镇南伯晁巨卿的佩刀,被十识先生誉为天下第四刀的那柄。”

  石信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消逝,他目中不见神色,只是哑然自语道:“二十年了,终于又出世了吗?”接着问道:“那剑当了几文?”

  商三先生答道:“共白银一百六十二两五钱!”

  石信沉吟片刻道:“好,莫引起他人注意。”

  商三先生沉吟道:“只怕还是漏了风声,如今风雨楼大概也有些消息了,方才鬼师爷柳夫子便去了信函到隆湖当铺询问,想要收购,便像是知道了些端倪。”

  石信哼了一声道:“哼,柳白壶这狗鼻子!”

  商三先生接着道:“且不说那幽府,只是这当剑之人也颇为奇异,是个面目脏污的少年。手持如此宝剑,开口却只要百两,我知道了他所当的是幽府之后,便令人跟踪了一段,现下基本可以确认那少年的身份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道:“此人便应该是堂主一直在找的兄弟,项尤儿!”

  阿白心中一喜,他知道商三先生向来不说无凭据的话,他既然如此说,必然已是有了九成九的把握,看来项尤儿这几日失踪,却还侥幸活了下来了下来,也是意外之喜。

  他这几日里让崩雷堂弟兄四处打听项尤儿下落,苟雄等也四下里寻找,却始终找寻不到项尤儿下落,由于众人均是侵犯身份,便也不能公开来找。这几日下来,除了知道项尤儿当日在婚场中被一个蒙面人劫持之外,却并无讯息。想来应是凶多吉少。

  阿白这几日里去谢家废园里候了数个晚上,但始终无果,于是便在谢家废园柳树旁的石头上写下了“将军府”三字,期待项尤儿见字现身,却不料已然六七日,项尤儿丝毫音讯也无。阿白已然断了项尤儿还在的念头,他心中坚信,若是项尤儿还在人世的话,那必然也会尽力解救卫起,那以崩雷堂眼线之广,断无未能察觉的可能。

  他心中已然存了项尤儿不幸的念头,此刻听闻商三言语,登时觉得心中阴霾去了大半,惊喜之余,不由得气行得岔了,大声咳嗽了起来。

  商三先生了然堂主的情绪,于是继续说道:“兄弟们一直跟着,却见项统领拿着当来的银钱,似乎是分给了街坊邻居许多,之后又去市场上买了不少的铁锹竹竿绳索油布之类杂货,大多也送给了街坊。最后买了四辆牛车,一直忙活到方才,牛车还在,他的人却一溜烟不知道去了何处。他周围也有些其他人跟踪,我已让赤火香内的弟兄暗中将那些眼线给拔了!”

  阿白听到这儿,心中总算踏实了,于是他一拱手,向商三先生道:“三哥,谢谢你了。”说着挠了挠头,忽然间恢复镇定道:“尤儿想必也是想救木瓜,只是现在已然来不及与他联系了。只要牛在,尤儿也一定在,三哥还是让赤火香的兄弟们继续跟着,只需帮他扫清周围眼线,危急之时阻住尤儿向前,将他带回来便可!让兄弟们注意,兄弟们平安是第一位的。”他说这几句虽然不甚通畅,但已然是在发号施令,而且虽然明显为了项尤儿现身而高兴,却并未丝毫因为此事而乱了阵脚,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商三先生听在耳中,也不由得又对眼前这少年看高了几分。

  这时石信转身离开城墙,边走边道:“三哥,老十,不早了。切记,以进为退。”

  商三神情一肃,看向阿白,却见阿白仍在呆呆地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云阵。

  尤儿,此时你在做什么呢?阿白心中忽然纷乱,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一阵大风吹来,城头上的三人一时间均是须发齐飞。

  《徒奢王记》:“王忘记了死亡,他只是想起了燃烧的火焰,那正是他心中的勇气。王知道没有胜的可能,但是只有战斗,才能让他体验火的存在。”

  《北齐书·高宗实录》:“身涉险地,欲图千军斩将之事。”

  王董《齐误论》:“以千金之躯,行屠狗之事,岂非胡闹矣乎哉?气煞人家也!”

  谭桑《惘文拾遗》:“王董者,玄都人士,生卒年难考,为齐末惘文集大成者……王董疑为一董姓与一王姓作者通用雅号,而此二人疑曾为戍关军卒……其作多为套改先贤巨著,颇有趣味,以市井俚语论天下之事,读之可知当时平民之境也,其中佼佼者如《齐误论》、《保命主》及《逍遥一日游》等……究其文章,常白文交杂,多“者矣已乎哉”之语,盖用于填充字量者矣乎哉……究其成因,盖为其时纸张普及,活字迅捷,民中识字之人渐多,字纸非文士官家所独享,故有惘文之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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