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童年记事

首页

第11章 四十一 林媛家,糖纸头...

  林媛家

  今天林媛要请我们去她家玩,她要请我们吃好糖果。林媛也真是的,请吃糖小组里分分就可以,为啥要去她家。她家里全是些高级东西,我们放不开手脚。

  说起到谁家玩,除了林媛和小黄家,我们想去就去,不用打招呼,这几家的大门一天到夜敞开开着。现在上海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地,真有点君子国的味道。我们弄堂里不少人家都不关大门,晚上关了门,一些人家也不上“斯必灵”(上锁)。我们小孩在邻里家中捉迷藏,抄近路,跑上跑下,穿进穿出,更是来去自由,反正大人们也不管我们,只是要我们小心,别摔跤。

  小黄家住三楼,底楼的大门整天都是锁着的。到他家去玩,先要叫他,他会下楼来开门或把钥匙扔下来。礼拜天他爸妈在家时我们是不敢去找他的,礼拜天家对他来说就像监狱一样,没有特别通行证他是出不来的。但我们有暗号,要是他在三楼窗前放了一棵“消息树”(晓萍送给他的一朵宝石花),说明他父母在家,我们是千万不能叫他的。

  到林媛家去,那是要被请的,请你去你才能去。我们都觉得去林媛家没多大劲。不过林媛每次请我们去她家,她都会很好招待我们,这是她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哎,林媛,今天要请我们吃什么好糖果?”德明忍不住先问了起来。

  “你就知道吃!”丽华瞪了他一眼。

  “周老师布置的作文完成了吗?下星期一要交的。”林媛又来这一套了。她见我们都摇头,又提醒大家:“这次作文不是很好写,我昨天晚上写到十点钟才睡觉的。”

  “啊,你这么晚才睡啊。我六点钟就睡着了。”我这个人是比别人早睡些,六点钟天还亮着呢。不过林媛为了写作文睡得也太晚了点。

  “你也睡得太早了,还有啥时间做作业啊。我有时做作业也要到七、八点钟的。”海伦又怪我睡得早了。小时候,常常是我早已睡着了,海伦妈还没来接她回家呢。

  “阿婆晚上不让我做作业,她说眼睛要弄坏的。”

  “哎,林媛,是什么题目啊?”德明玩得把题目都忘了。

  “是‘春天的小雨’,周老师还专门讲解过呢。”

  “我还是明天写吧。”

  “你怎么又要拖到明天呢?今天不写总归有明天的。”丽华训起德明来语气重,但文彩欠缺,她肚子里货色少,看的书还没德明多。

  讲到这个话题,林媛又卖弄起她的古诗来,她动不动就要念上几句,好像人家都不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忙把话题岔开:“德明,今天晚上写好。明天上午小组还有别的事要做。”

  林媛的家住在二楼和三楼,底层是人家的。二楼前楼作会客室,不住人,里面放着皮沙发、钢琴、大书橱和电视机。电视机可希奇了,连小黄和晓萍这样有钱的人家也没有,我想全校也只有林媛家有电视机了(一九六五年全上海这种电子管电视机不足千架,苏联进口)。林媛家我们已来过好几次,但每次来都有新鲜感。

  她爸妈睡三楼前楼,林媛和姐姐分别睡在三楼和二楼的亭子间。说是亭子间,也有十几平方米,比丽华家的房间还大些。林媛睡的闺房我们男生一个也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里边的摆设。有一次,我去她家借本科学幻想小说(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二楼的客厅里正好有客人,林媛就要我到她的屋里去坐一会儿,我说不进去了,就在楼梯口等她拿书来。

  第二天,她问我为什么不到她房间里去坐一坐,我告诉她男孩是不能进小姐闺房的,这是阿婆关照过的。林媛听了,笑了笑,说我迷信。后来一想,我的话也只能骗骗自己。我们平时到晓萍、海伦和丽华家去,都不是在她们睡的房间吗,海伦还在阿婆的房间里睡午觉呢。这只能怪林媛家的条见好,有会客室,我们才不能进她的房间。

  客厅明亮宽敞,地板新打的蜡,光头十足,当然也滑一点。我们坐在沙发上,有些不自在,比平时安静多了。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大家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变化。天还没热,那只老式“华生”电风扇已经放在了茶几上,下面架子里有几张人民日报和两本红旗杂志。

  书橱里摆放着许多用玻璃糖纸做的跳舞小女孩,非常逼真、好看。还有用各色糖纸头做的小酒杯,也很别致。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她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头做成的一棵小树,非常好看(有点像现在的圣诞树)。而令晓萍最眼红的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八音盒,这是林媛爸从国外买来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只要你打开盒盖,它就会奏出非常美妙的音乐,那个小白雪公主还会翩翩起舞。

  林媛从玻璃橱里拿出一只精美的铁盒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来,大家吃糖。”

  德明第一个伸手,挑了一粒玻璃纸糖。

  “德明,我给你留了不少好的糖纸头,等会儿你拿回去。”男生中只有德明在集糖纸头。

  老规矩,我挑了粒桔子硬糖。“阿巍,你尝一粒大白兔高级软糖,很好吃的。”

  “软糖要粘牙齿的。”我怕牙疼。

  “它不粘牙,你试试看。”林媛和我们同龄,但说起话来就像比我们长一辈似的。

  林媛给我们的糖果真好吃,与我们平时买来的就是不一样。接着她又我们要喝些什么,大家都说随便,她就给我们泡了一壶绿茶。

  海伦要林媛给我们看她集的糖纸头,林媛从她的房间里拿来了两本厚厚集糖纸头的簿子。林媛收集的糖纸头非常丰富,而且她还有不少解放前的糖纸头,也不知道谁给她弄来的。其中一些厂家已经关门了,它们就成了绝品。那些印有外国字的糖纸头,更是珍贵,令我们大开眼界。而令德明最眼红的,就是那套米老鼠,德明到现在还差好几张呢。

  “来,我带你们去看用糖纸头做的门帘。”听林媛这么一说,德明和她们都跟林媛上了三楼。我、小黄和大铭都说不上去了,让林媛拿一串让我们看看。一会儿,他们就下楼了。林媛真的拿了一串用糖纸头做的门帘。原来这做起来很简单:先把糖纸头折成像纸扇一样的折,两头像折扇一样撑开,中间用线扎紧,一个一个串起来就成了,挂在门上还真好看。

  林媛拿出了两包糖纸头,一包给了德明,打开另一包放在茶几上:“海伦、晓萍、丽华,你们自己挑。”

  海伦她们各自挑了几张,重复的她们不要。德明却把她们挑剩下的糖纸头全都拿了去,他不怕重复,他会拿去和别人换,所以他的收藏比林媛还多。不过他换到好的糖纸头,有时也会回赠几张给林媛。

  晓萍和海伦在浏览书橱里的藏书,里面有许多好书。最上一格,是几本泽东选集和其它革命书籍,我们不感兴趣,看也不看。晓萍和丽华连谁是泽东都搞不清。

  林媛书比我们看得多,自然她知道的事情就多。她告诉晓萍,她在看一本很好的小说,书名是(山乡巨变)。那是一本描写山村青年谈朋友的故事,其小人书我们几个已翻过了。这种书枯燥无味,我们男生兴趣不大,看了提不起精神,弄不好还要胡思乱想。但小黄家里直版的(三国)和(岳飞)我们几个却经常要去翻翻。书橱里还有我们喜欢的小说书,有(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和(青春之歌)等。不过我看得上眼的是一本很有名的小说(欧阳海之歌)。

  德明大哥也买了一本,他只许我们在他家看,而且手要洗干净,还规定我们不能折角,所以这本书还像新的一样。有时看书要给他干活,也就是跑跑腿,我十分情愿,换书看合算呀,那本(欧阳海之歌)再有几次就看完了。

  晓萍借了本(收获),丽华借了一册(十万个为什么)。我看到书橱里有一本(读报手册):“林媛,这是读报用的?”

  她点了点头,便把(读报手册)拿了出来:“我们看书和读报的时候,会碰到一些专有名词。一般的词典里找不到,(读报手册)里就有。‘白宫’你们知道吗?”白宫我是知道的,就是美国总统办公的地方。我是在小叔和他朋友谈论国际大事时听到的,他们几个都没听说过,晓萍她们连总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她把书翻到了外交部分,就有白宫、五角大楼,大使,公使、特使和胡萝卜加大棒的解释。怪不得林媛知道得那么多,都在这本书里。“阿巍,你以后碰到什么不懂的名词,可以到我家来查。”我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海伦发现了一本小人书(红岩):“林媛,你在看(红岩)?”

  “你可以拿去看,我已经看好了,它的电影我也看过了。”

  “你讲的是(在烈火中永生)?我也想看。谁没看过,大家一起去看怎么样?”大铭看电影的兴趣比我们高。

  “以后再讲。”我知道,德明袋袋里没钱。

  “林媛,弹一首曲子吧,我们好久没听了。”丽华说。

  “对,弹一个。”大家都想听听。

  林媛从琴凳里拿出一本五线乐谱,我们还不认得,学校里教的是简谱。她弹的是一首外国的曲子,我们静静地听着。曲子很短,但很动听。

  德明很感兴趣:“林媛,真好听,你弹了几年?”

  “五年多了。”

  “这么说你五岁就开始弹,就识五线谱了?”德明吃惊不小。

  “学钢琴就是在学五线谱。”

  “德明五岁还在穿开挡裤呢。”大铭又在揭德明的短了,大家都笑起来。

  那是一次在幼儿园春游的时候,德明在踏水车时一不小心,裤裆脱线了。老师又不能陪他回去,他只好穿着脱了线的裤子在公园里玩了一天。后来大家就笑他穿开裆裤了。

  “哎,我说林媛,你钢琴弹得这样好,应该在‘六一’庆祝会上给大家表演,不然的话太可惜了。”丽华这话说得对。

  “我们学校没有钢琴,只有风琴。音乐老师告诉我,我们学校要等一、两年才有钱去买一架旧钢琴。”

  “我们学校怎么那样穷啊,我大妹的学校(黄陂南路第二小学)就有架钢琴。”丽华告诉我们。

  “我们是民办学校,当然比人家穷啦。”海伦叹息道。

  “我们学校虽然是民办的,比公办的钱少一点,但老师不比人家的差。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为什么叫八联民办小学吗?”林媛最恨别人笑我们学校是民办的。大家都摇摇头,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不敢在林媛面前卖老,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所以只好跟着摇了摇头。

  “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原有的公办学校容不下,民办小学就应运而生了。我们区里有一批没工作,在家的大学和高中毕业生,还有肄业和病退大学生,加上一些因各种原因从外地回上海的中、小学老师,区政府就组织了八个街道的这些人员,联合组建了一所民办小学,那就是我们的学校。”

  德明问:“我们交的学费,我算了算,给周老师一人的工资都不够。那老师工资是哪来的?”

  我们每年交纳的六元是学杂费,家庭有困难的可以减免,每月每人生活水平在八元以下的学杂费全免。德明的同桌小凤家是革命烈属,她的学杂费也全免。

  我们几个都不清楚,但林媛却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读书是免费的,那六元钱是我们学习用品和活动的费用,所以每到年终结帐时,就会多退少补的,去年我们就退了一块多。老师的工资是国家付的。不过我们学校是民办的,白手起家,再加上国家钱给的少,我们就比人家穷一点。”

  这时,林媛的姐姐回家了。她比我们大四岁,人很高傲,对我们有些爱理不理的。晓萍有些怕见她,所以她一来,晓萍就急着要走。

  “好,我们走,赶紧回去写作文吧。”丽华也说。

  “来,大家再拿一粒糖。”林媛又把那盒子拿到我们面前。大家拿了糖之后,就下楼回家了。

  后来晓萍告诉我,林媛把我送她的银杏叶夹在镜框里挂在房间里。她说她也要把我送的那张仙女刻花放在镜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