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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王道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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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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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是在哪里呢?

    在中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重逾千斤。四肢像是融化了,一点也用不上力气。

    好累啊,真想再睡过去。

    身上怎么湿湿的呢?那么粘腻滞涩的感觉,像是……

    血腥味扑面而来。一阵窒息……

    暖雪,暖雪……

    在中忽地睁开眼睛。

    是的,想起来了。一夜屠戮两百余人,疯狂的惨叫,奔逃,互相把别人推到剑锋上,无星无月的夜空下炼狱一般的杀场,血流浮杵……

    还有暖雪,僵硬的微笑……

    一旁是允浩关心的视线:“你醒了?”

    在中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脚却麻麻地,怎么也不听使唤。允浩连忙伸过手将他扶坐起来,让他软软地斜倚在自己身上。

    环视四周,仍是在司马家大院里,遍地的尸首。血腥味愈发浓重了,在中皱了皱眉,只觉得胸口烦闷,难以呼吸,几乎呕了出来,知道自己打小的喘病又犯了:“我们走吧,不要再呆下去了。天亮只怕官府就到了”。

    “好”。允浩将一个大包裹背到了背上,一手扶起在中。

    “这是什么?”

    “城主交待我取一幅画回去”。

    “这么大一幅?==////”

    “我有什么办法?他告诉我去密室取,可那谁知那密室满屋子都挂满了画,也不知道是哪幅,只好都背回去……”

    在中勉强站起身来,只觉得允浩有力的双手稳稳托在自己胁下,可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去。歪歪斜斜走了两步,已经额头见汗,喘作一团了。

    “这样走,还没到大街上,只怕天就亮了呢”。允浩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横抱了,拥在怀里,迈开大步走了起来。在中忙喊道:“等等!”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回身向院里看去。

    “是找暖雪的尸首么?”允浩明白他的心意,“我安放在密室里了,现在时间紧迫,过几日回来再将她下葬吧”。

    *

    允浩抱着在中一路狂奔,直到出了城外,进了山间,才放慢了脚步。

    “不要紧吧?要不歇歇?”走到一条小溪边上,见怀里的在中脸色苍白,喘得一阵更比一阵剧烈,允浩忙找了块大石头,轻轻将他放下,捧了几捧清水喂他喝了。又怕他躺下不能够呼吸,想了想,把他半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又解开他胸前的衣裳:“很久不见你犯这喘病了,还以为已经去了根了”。

    在中只是迟迟不语。

    “还在想那个女人,暖雪?”

    “……”

    “她对你而言,那么重要么?”

    “……”

    “可她去的时候那种表情,似乎是幸福的呢”。

    怀中的在中,突然动了一下,跟着是一阵猛咳。

    允浩轻轻按住了怀里的人,伸出一只手轻拍他的胸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待得在中平静了些,又把他的脑袋更紧地贴在自己肩头,俯首在他耳边,似乎是耳语般地说道:“你还记得……沈昌珉吗……?”

    这个名字,莫非是有千斤的分量?说得……那么吃力。

    在中似乎是在回想,点了点头:“……很瘦”。

    “对,”允浩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在六岁之前,从来没有吃饱过”。

    

    “我的家乡在江南,从小无父无母,跟着一个年长的乞丐四处浪荡。

    “有一年冬天,早上醒来,却发现他死了——是冻死的,头发眉毛上满是霜花,把所有的衣服都盖在了我身上。

    “那一年我七岁,从此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日子。流浪,乞讨,饿肚子,打架,被狗追,被蛇咬……

    “第一次看到昌珉,他是在一个小石桥下面,在和一条大狗抢一块骨头。我跑过去几脚踢走了那条狗,捡起骨头就跑。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

    “他瘦弱的手脚上不断有血流出来,而他几乎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我手里的骨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眼神有多么绝望……

    “我走回去,拉起他的手,把骨头塞到里面。

    “后来我们就没有分开过,仍然是流浪,乞讨,饿肚子,打架……但两个人一起捱,总比一个人好得多……他很孱弱,但每次挨打时从来不哭喊,总是想着挡在我前面。有一次我着了风寒,烧了好几天,神志不清。根本买不起药,他就去偷,被打破了头,是爬回来的,可手里一直捏着药……”

    溪水潺潺,山间不知名的虫儿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而在中已经听得痴了。

    允浩如耳语一般的声音还在继续。

    “后来我们一起进了连云城,跟着大师兄,你是知道的了……

    “虽然还是很累很苦,但是对我们而言,每一顿都能够吃饱,已经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了。昌珉开始长高,他真的很聪明,是学武的好材料,什么招数都是一点就透。连一向严厉的大师兄也说他日后必会青出于蓝。

    “那时候,练完了白天的功夫,我们就到这后山上来,拣一块地方,他使软剑我使匕首互相切磋。累了,就沿着山间的小溪一直走一直走……想象着我们以后会顺利地成为最好的搭档,联手纵横江湖,扬名立万。成了大侠以后,就要回到江南,好好教训一顿当年欺负我们的那些小兔崽子……”

    “他是怎么被‘放弃’的?”在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允浩苦笑了一声,“那时我已经十六岁,为了能够活下去,每天每夜都在苦练,几乎连吃饭睡觉的空隙都没有,天天泡在了操场上。

    “后来听人说昌珉病了,也没有很放在心上。他小时受的苦太多,身子一直没有缓过来,小病是常有的。

    “可那天我回到房中,却发现他的床空了,铺盖什么的完全没有了……

    “我去问大师兄,他只是不说话。

    “我在整个连云城里发了疯地找,问看见的每一个人,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我跑到千丈崖,在那里跪了三天。脑子里都是他站在崖边,不停咳嗽着,被推下去的画面……为什么连他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能够看到?!我恨自己,恨自己那么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不要被淘汰,想着自己要活下去,却从不去担心昌珉……

    “他是我们当中资质最好的,年纪又小……

    “若不是大师兄一直在一边守着我,我早也已经跳下去了。

    “三天后,我站了起来,又回到了操场上……”

    允浩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我早就体会过了”。

    *

    在中只觉得允浩轻柔的气息在耳边不住地盘旋。三年来,二人朝夕共处,虽是一同出生入死,配合默契,却始终不曾深谈过半句。而他从小的孤苦,更比允浩过之,实是连一个可以交心人的也不曾有过,像这般披肝沥胆的话,这辈子从未听任何人说过。心中又是温暖,又是伤感,仿佛身在梦中一般。

    自允浩怀中望去,他高挺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在晨曦之中越发见得坚毅,英武之中,又透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还是长得挺帅的嘛~~~~~花痴状~~~~)

    “允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想过,却不知道”。允浩回答说,“可能是因为心没有死,也可能只是为了别人的愿望。韩师兄曾对我说,昌珉病重的时候,为了不打扰我,到最后也一直瞒着我。他应该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的,一直快乐的生活吧。虽然这种生活和我们最初想象的差得太远……”

    “可我们活下去,却只是去完成更多的杀戮,让更多人去死”。

    “我不知道……但我想,活着总有希望,可能,总有改变的一天”。

    可能吗?两人同时在心里凄凉地一笑,又刻意掉过头去,害怕被对方看见。

    “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连云城,你会怎样?”

    “回江南,好好生活……或者,也能像韩师兄一样,找到一个深爱的人……”允浩的表情有些奇特,“你呢?”

    在中伸出手,解下颈中的锦囊,正色道:“去找我的父母”。

    锦囊打开,里面是一个华美异常的指甲套,白银质地,缀满了珊瑚。尤为难得的是,那珊瑚竟然是罕见的深紫色(俺对珠宝之类一窍不通,深紫色珊瑚有没有、名不名贵一概不知,各位就请多多包涵吧~~~~~汗)。允浩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甲套中空的那头,在珊瑚镶成的繁花之间,镌了小小的一个“金”字。

    “所以你姓金?”

    在中点了点头。

    再看那尖尖的一头,似乎沾染了什么东西,白银和珊瑚的光泽变得黯淡不清。

    “是血……”

    在中的眼睛里,刹那间涌起许多表情,混杂着的,不知是悲伤、迷惘,或是仇恨……

    “我从懂事起就住在连云城里,身上带着这个锦囊。除了城主,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金在中从会走路的那一天起就会轻功,从会拿筷子的那一天起就会用毒。可是一直到了十几岁,才知道人原来是由父母生养,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允浩,你还有昌珉,有韩师兄。可我从生下的那一天起,虽然从没有捱过一顿饿,受过一次打,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我存在的价值就像是一把剑、一柄匕首,一种毒药,只是为了更快更稳更准地杀戮。杀掉一个又一个高手,或者,被更强的高手杀掉。一切只在早晚之间……每一次走出城门,都会问自己,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若然是,这世上又有谁会为我难过……每一天,我都要提醒自己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活下去?看看那些血,我的父母可能早就不在了,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又或者,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征兆,我一出生,就注定此生双手沾满鲜血?”

    允浩只觉得怀里的在中呼吸越来越急促,低头一看,那玉研一般的脸颊上,早已经挂上了两道泪痕。

    “怎么哭了呢?本还以为你真是冰做的人儿呢,今天莫非是化了……”允浩伸手欲拭去眼泪,却见在中乌黑的发丝披落肩头,衬得苍白的肤色如同透明一般,双唇因为喘症的发作一阵阵不由自主地开合着,脸颊也微微泛出潮红,便如半开的芙蓉一般迷人,不由得呆住了。半晌,方俯首在那微启的朱唇上轻轻印了一下。“日后,总还有我和你在一起”。

    在中吃了一惊,但旋即便勾起了唇角,那如寒冰一样的眼眸里也泛出了一丝的笑意,似乎透着无限的快慰和安心。

    这真的是传说中闻者色变的江湖第一杀手吗?

    见过你眸光如电,见过你心冷如铁,见过你于万千人丛中淡然自若,见过你在微笑弹指间致敌死命。可没有见过你的泪,你的痛,你的寂寞与无助……叫我怎么忍心舍弃,如此柔弱而美丽的你?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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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金在中微笑的眼睛,蓦然之间射出两道机警的光芒,变得冰冷无比。

    “有人……”

    允浩一手将他挟起,闪电般打横跃出了丈许。

    一团烈焰在方才二人坐的大石前爆炸开来,霎时间石头也炸了个粉碎。饶是允浩应变神速,身法又快,还是被震得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是红娘子么?‘火莲花’的威力,果真名不虚传啊”。

    “没想到,我那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吧?”

    山路后转出一个美丽的少妇,红衣红裙,艳丽得仿佛一株玫瑰,脸上却掩不住憔悴的容色,想来是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地赶来,挨了不少的辛苦。“金在中,郑允浩,你们哪一个害了我夫君,快老老实实地上前送死吧!”

    金在中和郑允浩同时出声:“人是我杀的,找我便是”。话一出口,二人又不免同时大感尴尬。

    红娘子秦红莲向来性如烈火,倒也不管那么多,冷笑一声:“既如此,一齐纳命来既是”。抽出腰间的柳叶双刀,劈头砍了过来。

    郑允浩心中暗暗叫苦,换作平日里两人遇见这女人,只怕三拳两脚便能将她打发。而此时在中旧疾复发,动弹不得。只剩自己一人,就不免有些麻烦。又忌惮她的火器,决不敢将在中放在一边空手与之搏斗,只得怀抱着他与红娘子周旋,速度不免大打折扣。

    高手过招,差的只是毫厘,允浩此刻怀中又多了一个人,不免左右支绌,竟然连腾出手拔兵器的工夫也没有。只能一味地绕了些山石树木奔走。所幸红娘子轻身功夫甚为平常,近处又不便使用火药,初时倒也没什么大碍。待得两人绕了大半盏茶功夫,允浩渐感吃力。他前晚厮杀了半夜,又跑了许多山路,纵然年轻,精神也有不济。心下不由连道“糟糕”。

    此时东方天际泛白,允浩低下头,向在中说:“只怕今日要累你陪我送命了”。在中却朝他微微一笑,满脸调皮的神色,探手自他怀中拔出匕首来,递到他面前。允浩接过,不由得精神大振,站定了脚步,左手扶着在中腰身,右手反手一刺,与红娘子斗到了一起。(为什么俺觉得写得像是重阳宫里独臂杨过抱着小龙女单挑五大高手内?~~~~羞)

    允浩兵器在手,便一剑快似一剑地攻了开来。单论功力,他在韩七之上,胜过红娘子更不知多少,立时局势扭转,占尽了上风。

    红娘子只觉得对方剑势盛大,速度奇快,一剑剑绵密不绝地攻将过来,渐觉胸口气窒,头昏眼花。她不知允浩念在韩七之情,并不忍心取她性命,只道瞬时便会不支,心中只是一阵接一阵地急躁。

    眼光转处,见金在中软软地倚在郑允浩肩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过招。她对这传说中的连云城第一杀手颇为忌惮,初时见他这副样子,只道是对方故弄玄虚,并不招惹,而此时情势危急,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左手一刀格开允浩的匕首,右手刀已向金在中肩头刺去。只见金在中仍是软软靠在郑允浩身上,并不挪动半分,郑允浩的匕首却中途折回,挡过了对在中的这一刺。

    红娘子不由得大喜过望,心道:“天助我也!”左右双刀光芒暴长,十之倒是向金在中身上招呼了过去。

    这一来,允浩顿时手忙脚乱。防守本非他所长,眼下手中匕首只顾得在中身前遮来挡去,肩头一凉,自己已是中了一刀。而红娘子也是尖叫一声,左手柳叶刀与允浩匕首相交,一时把捏不住,直飞了出去。

    允浩觑准空子,抱起在中返身拔足便奔。

    只听得耳后风声又起,急闪之下,接着背后又是一凉,回首看时,背上的包袱早已破裂,那数十幅画卷便如蝴蝶一般,齐齐飞入了身旁的小溪,是追也追不回了。只好暗暗顿足,抱着金在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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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知道回到连云城中,城主见郑允浩未将画卷带回,免不了是一顿重罚。便一路交待允浩,复命时,不让允浩说一句话,将一干责任全揽在了自己头上。城主见他半瘫在郑允浩怀里,说话时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病势实在猛恶。而郑允浩不久前除去韩七,刚刚为帮中立下大功,便也不好深究二人过错。只能草草地命允浩在千丈崖面壁半月,在中在城中静养了事。

    二人领命退下。大厅里静静的,只剩下了城主一人。

    一声喑哑的叹息,从那不见任何表情的脸上口中传出:“罢了,紫瑚,你我竟连这最后的缘分也没有么……?”

    千丈崖,其实是连云城后山的一峰,古松流水,山势奇峻,尤其是那一道深崖,望下去只见得云雾缭绕,蔚为壮观。

    但平日里,连云城的人非但不会踏足此峰一步,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深崖之下躺着的多少叛徒、失败者和被淘汰的孩子,是连云城中每一个人的噩梦。

    允浩奉命在千丈崖上思过,每日只是在峰顶的小山洞里打打坐、运运气,除了在城中的师兄弟一天两次送来一篮极粗陋的食物,竟是人影也看不到半个。他生性好动,烦了便追着山上鸟儿野兔之类的狂奔一通,聊以自慰。算算日子,半个月倒也过去了一半。

    这日清晨醒转,望着洞外满天霞光,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日怀抱着在中应敌的情景。此时忆及,当时的惊险惶急早就淡了,只记得在中眼波流转时那一笑,迎着漫天朝霞丽色,浑如春花初绽,美玉生晕,美艳不可方物。再想起自己之前在大漠之中日日与他同乘一骑,共眠共寝,想起吻他时那嘴唇柔软温润的触觉,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荡漾,几乎不能自已。连忙在自己头上凿了一下:“郑允浩,你这混小子,怎的忽发春梦,这样子想起了一个男人……”

    “你在做什么呢?”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

    允浩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一个白色的人影静静站在床头,却不是在中是谁?

    “你怎么来了?病可都好了?”允浩细细端详,见在中下颌消瘦了许多,愈见秀丽,但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有了一丝血色,才稍稍放心,“莫非是想我这救命恩人,前来报恩了?”

    在中放下手中的篮子,从里边端出几碟菜和一小壶酒:“来了大生意,城里只剩下了我和出尘。莫非你想见到他?”

    允浩一听这名字,立马气不打一处来:“那小子要上来,我不把他扔到千丈崖下面才怪”。又瞪了在中一眼,“……你倒是和他亲热得很啊,出尘出尘的,好不肉麻……”说到“出尘出尘”时,还刻意逼尖了嗓子,自以为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得洋洋得意。

    在中也不搭理他,只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整天蒙着一张脸进进出出,怕谁不知道他是杀手一样……一定是个丑八怪”。允浩仍是喋喋不休。

    “总有些不想让人看见的理由吧。可能是有苦衷”。在中觉得允浩的攻击未免离谱,小小辩解了一下,“你我做生意时,不也都蒙着么?”(还不明白,队长大人是吃醋了阿~~~~~)

    一流的杀手,最要紧的是稳,是准,是一击必中。在致命一击之前,则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完事之后,越少有人记得你最好。所以,最好的杀手,大多长相极为平常,最好还会一点易容术,像韩七一般个头矮小形貌猥琐的,倒也不在少数。除非是决心要大张旗鼓大事杀戮,最笨的人才会带着蒙面巾,去告诉别人——我要来行刺了!

    当然了,在中和允浩不得不蒙面的苦衷,就是两人实在是太帅了!帅哥走到哪里都是金光闪闪,万众瞩目,实在是作为杀手的劣势~~~~~咳咳

    允浩转过头来:“你再多病几天吧”。

    “为什么?”

    “等我下了千丈崖你再好起来,不然……”他渐渐探过身来,越过席上的酒菜,很是无助地把头放到在中肩膀上,“你要是和他跑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在中不禁哑然。

    允浩的声音倏然带了认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见他,就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息。让我想起小时候,那种绝望的感觉,仿佛幸福永远不会来临……”

    在中感到允浩贴着自己的身子打了个寒噤。

    “又想起昌珉了?”

    “这两天,我天天在想,他就在崖底睡着呢,也不知那里冷不冷……”

    在中从篮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给!”

    “我的匕首?”

    “是”。在中迈出几步,在洞外空地上站定,拔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摆了个架式,“早听说郑允浩快剑如电,招招见血,连云城第一剑的名号都快被你抢去了。虽然是我的恩人,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啊……”

    郑允浩在中语气里几分戏谑、几分俏皮,立时明白了:“他是想代替昌珉和我习武”。心里一阵温暖,也提刀走出了洞口,“好!那就和你大战三百会合,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杀手!”

    绝壁之上,两个年轻的身影衣袂临风,飘飘若仙,真如身在画中一般。

    可知再美的图画,终归也是不能长久。

    *

    天色已暗,红娘子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虚掩的两扇木门,膝头起初尚感刺痛,现在早麻木了,只剩脑海中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只要站起身来,轻轻伸手一推,就可以走进这两扇门里去,可是屋里的人不发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朴大侠,红莲已经在此跪了三个时辰,还请大侠恩允……”

    门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说不出的柔和动听,却自有一种威严:“我已经不问江湖事多年,你有孕在身,快起来走吧,不用再作贱自己的身子了”。

    红娘子向着木门叩下头去:“大侠曾怜红莲和夫君韩七两情相悦,誓死相随,指点我们一条明路躲过连云城的追杀。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夫君最终不免命丧金在中和郑允浩之手。红莲自知身手低微,一朝错失,再无下手机会”。她口中仍是缓缓诉说,双手却从怀中拔出了柳叶刀。“红莲打扰大侠清修,本是死罪。但连云城如今如日中天,非朴大侠出手,此仇只怕永生不得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刀尖刺进了胸口,想到腹中的孩子,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朴大侠亦是有情之人,若失去今生挚爱,也必当了无生趣。红莲今日以母子两人之命,恳请大侠为我二人伸冤……许有情人一个善终……”

    鲜血不停的从她胸口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冰凉的地面。天是完全黑了么?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自己曾经被一柄长剑架住咽喉,仍不改脸上放肆的微笑……

    本以为可以永远的幸福,却如此轻易地破碎……

    自己的一生,也只不过是从孤苦到幸福,再回归无尽的孤苦……

    就如那些“火莲花”,爆炸时惊天动地,燃烧时炽热无比,熄灭后,只得一团灰烬……

    现在,就是无声无息熄灭的时候了……

    幸好至少曾经爱过。

    韩七,等着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她听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泻出一方温暖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依稀间,一个穿着暗色锦缎的年轻男子走到了她的身边,俯身叹了一口气:

    “人说红娘子性如烈火,但,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再没有力气回答,只来得及在生命消逝前的最后一瞬间,将一个灿烂又轻蔑的笑容绽放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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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重劫·怨憎会

    我是郑允浩,有人说我是江湖上仅次于金在中的杀手。

    关于我和他,传说实在是太多。有人说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之所以用两个名字两种兵器,不过是连云城用来迷惑世人的幌子;有人说我们情同手足,只消一个眼神,便可将性命交与对方手中;有人说我们其实互相猜忌已久,为了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号,恨不能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甚至,还有人说我们是一男一女,是一对发疯般相爱的恋人,杀戮是我们相互取悦对方的游戏……

    每一种假设都是振振有词,每一种假设都不堪一击。

    毕竟,见过我们的人,活下去的实在不多。

    我第一次见到在中时,这个日后以暗器、剧毒和冷酷闻名天下的人,正静静地坐在连云城的操场边的树荫下,抱着膝头发呆,以一种很曼妙的姿势望着天空,姣好的面容安静得几乎像一个女孩。而我,和周围的孩子一样,却不得不在三伏烈日下,用半个时辰的时间,蹲一个马步。不断有孩子昏死过去,或被师兄一鞭子打趴在滚烫的沙砾上。可能是周围汗水的气息太过浓厚,他白色纤瘦的身影像是包裹在一层水汽之中,冰凉冰凉的,与周围酷热的世界格格不入。

    于是知道,他是特殊的。

    于是像周围的每一个兄弟一样,开始恨他。

    为什么不恨?他不用流汗不用流血不用每天被棍棒相加,甚至,不用心惊胆战地害怕自己某一天睁开眼睛却身在千丈崖上,凭的是什么?

    在他常坐的石头上撒尿,画一只又一只的乌龟,朝着他的影子恨恨地,吐口水。

    他永远是淡淡的一皱眉,最多看你一眼,眸光似水。

    到后来,连表情也不见了。

    一腔怒火,全当白白挥发进了空气。

    有时想想,那时的他,应该是很寂寞的吧。从没有任何人可以交谈,每天承受着投射在身上刻毒的目光,将冰冷尖锐的敌意悉数收下。

    很久以后,我问他,那时每天抬着头是在看什么?

    他笑一笑,让我和他一起看太阳。

    针刺一般的疼痛,泪水很快充满眼眶。

    他却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所以,你明白了吧?再快的剑,再华丽的招式,抵挡的一刹那,只不过要一双锐利的眼睛。他说着,抿起唇角,依然是云淡风清的样子。

    还有一次,他拿着几根针在树下戳蚂蚁,几乎入了神。就有兄弟说道:“长得像娘们儿不说,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还会折腾绣花呢”。声音是理所当然的大声。

    他也不反驳,抬头看一眼的工夫也没有。

    七天之后,我亲眼看见他站在那棵树下,手不着痕迹地一挥出一片银光。他走后我一数,地上死了二十只蚂蚁,每一针都正正地,钉在肚子上。

    我十八岁那年,金在中一人单剑,一夜间挑了江东第一大盗帮,名动江湖,而韩师兄叛出连云城,不知所踪。一日早上,城主把我叫到大厅,对我说:“日后你就跟着在中吧”。

    我侧过脸看他,昔日如同女孩一般娇嫩的眉眼已经蜕变得清瘦锐利,但轮廓仍是出奇地娟秀美好。我垂首称是,把表情变得和他一样淡定,心里却是微微的动起来。

    从此以后,生死便与眼前的陌生人系为一线了。

    江湖中的传言那么多。只有我知道,郑允浩是金在中的影子和准星,是漫天花雨之中最迅捷无伦的一剑,是攻击之后的攻击,烈酒之中的剧毒,是暗夜中萧瑟低回的琴音,是抵死的缠绵,是华丽繁复的花火熄灭之后,灰烬中最末的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