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六喻

首页

第3章 修士遇上兵

  初春时节。

  落满城的城郊已是长出了新绿。

  远处的红日仍在天与地之间的交接挣扎。

  官道两旁的野草映着余霞,生出光晕。

  “我等是受了落满城城主委托前来,非天昭人士,没有入城度牒。烦恼小哥通融则个。”

  说完,安道乐要从袖口内掏出些碎银交托到城门护卫手上,跟护卫在那磨嘴皮子。

  护卫则是不耐烦地拍掉了安道乐手中的碎银,落得满地都是。

  “少拿这些稀碎来糊弄老子,没有度牒就不能进去,这是规矩!”

  护卫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有些油盐不进。

  安道乐也没有言语,只是弯下腰将被打落在地的碎银全数捡了起来。

  一旁的赵铭恩瞧了瞧安道乐那窝囊样,有些生气,青筋暴露,双手握拳紧攥。

  守城的护卫看了眼赵铭恩,嗤道:

  “怎么,要动手是吧?别以为你们是修士就可以不守规矩了,这天下的修士多如牛毛,比你们两个毛头小鬼,有身份有能耐的不知有多少!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守着这地界的规矩,该让看度牒就老老实实出示。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入城度牒就速速滚蛋!”

  安道乐连忙拉住赵铭恩的臂膊,向他摇头示意。赵铭恩也只能把一肚子莫名的火气咽回去。

  是虎得卧着,是龙得憋着。没什么本事还敢在别人地头上撒野,那就是欠揍。

  安道乐见赵铭恩没有发作,舒了口气,一脸歉意道:

  “抱歉,小哥,我这兄弟打小这样,莫要和他一般计较。并非是我等欲要坏了规矩。兹事体大,还请小哥把这玉佩拿给贵城城主看了就明白了。”

  说着,从袖子内掏出了个玉佩给城门护卫。

  护卫不耐烦地夺了过去,看了一眼后脸色丕变,也没和两人说什么,连忙跑进城内。

  天昭仙朝,不同于仙土和释境,仙凡混杂。天昭内的凡人对修士并无多少敬畏感。上至庙堂贵胄,下至平头百姓,只要心想皆可踏上仙途修行。不似仙土和释境那般,既讲究劳什子机缘,也要通过层层试炼,繁琐得不行。

  “你怎么脾性还这么大,多大点事就上火。”

  安道乐一脸无奈地看着赵铭恩,不知道说什么好。

  未曾想,一晃数年,赵铭恩的性子非但未有缓和,反而变本加厉。

  “谁让那人狗眼看人低。你那么好声好气说话,他还不当回事!”

  赵铭恩朝已经远去的身影淬了口唾沫,兀自走到官道一旁蹲下歇息。

  安道乐无奈地笑了笑,也站到官道旁,看了看远方,说道:

  “你说他们也着实惨,七个货商加上二十八个侍卫,说没就没了,有多少家庭就在这片刻间分崩离析。”

  赵铭恩索性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个二郎腿,看着被霞光袭染的天空,呼吸着泥土里传来的芬芳。

  “你操这份闲心?”

  “那毕竟是数十条无辜性命,说没就没了。”

  世间虽是太平,偶尔也见得邪魔作祟,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最是轻易丧命,变成冰冷冷的数字淹没于岁月的长河里。

  无人凭吊,无人念想。

  “太简单了,安大善人,你好人做到底,他们身后这几十号口人都由你来照顾不就完了。一举两得的事情。”

  赵铭恩脑内灵光一闪,给心怀天下苍生的安道乐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嘛......我现在只能勉强算是独善其身,还未到达济天下那程度。”

  安道乐挠了挠头,蹲下身去看着脚下松软的泥土,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

  入了宗门有数年,越发觉得这天底下的凡人和脚下的泥土一般,软烂。捧在手上嫌脏,只有踩在脚下才感到踏实。

  安道乐捧起一抔泥土,又缓缓从手中搓落,开口道:

  “至少可以和公子仪说一下。城主财大气粗,必能稳妥安排后事。”

  “我那两位贤侄在哪呢?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竟然将我公子仪的贵客冷落城外!”

  忽听一个大嗓门自城门口响起,只见当先一人一身黑色锦衣,十根手指头都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显得富埒陶白,生怕别人瞧不出他的身份。

  远远望去,倒像是个一动的珠宝箱。

  身后跟着一群人。侍卫、小厮、侍女......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来到城门口,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自己撞上去惹出什么事端。

  “人呢,人呢,人呢!是不是给你气跑了!”

  公子仪瞅了瞅四周,扯着嗓子吼道。一把拎起了跟着来流了一身冷汗的城门护卫,城门护卫被这一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随后支支吾吾道:

  “城...城...主,小人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啊。”

  “放你娘个屁!在这地方,老子就是天,你敢怠慢我的贵客,看你是活腻了!”

  公子仪浓眉倒竖,将火气全撒到这可怜的护卫身上,猛一使劲便要将人往地上甩。

  这么用力一甩,这小哥没个小半年时间怕是下不了床了。

  双眼紧闭,预想到的疼痛没有随之而来,反倒是一阵柔风将他轻轻托起。一道温和的声音飘过头顶:

  “这是当客人的没有守好规矩,是我的过错。”

  睁眼一开,原是那面如温和的白衣修士。公子仪听了也没有再计较护卫的过失,一脚踹向护卫,道:

  “给我滚边去,败兴的玩意儿!”

  护卫揉了揉屁股,忙不迭地向安道乐表示谢意,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去,不敢再靠近一步。

  “来来来,两位贤侄,是公子仪招待不周,怠慢了两位,快随我入府!你们两人的师尊还在我府上做客呢。”

  也不管眼前之人推托,大手揽过安道乐,径直往城内走去。赵铭恩心底暗骂了公子仪一句,随手拍了拍背后的泥土跟在屁股后面。

  沿途行人见了这般声势,熟练地躲到两侧,眼中多是惊惧。

  赵铭恩看了心里五味杂陈,追上去问道:

  “城主,那些货商和护卫皆已被恶鬼所杀,不知如何处理他们的后事?”

  “哈哈哈,贤侄无需担心,我都妥善安排好了。走走走,到我府上先歇息一二,两位的师尊已在我府上做客多时了。”

  城主的居府座落在城中间。

  那半掩的朱漆大门顶端高悬一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三个大字‘城主府’,题得龙飞凤舞。高墙之内,仍能见得露出小半个头的阁楼。

  门口早有仆人在此恭候多时。见到了一行人,连忙行礼迎接。

  “城主,这是所有货物皆在这芥子内。”

  安道乐从袖口取出芥子,交托给公子仪。

  “你们这些大门大派的弟子办事我是放心的。喂,你引着两位贵客去大厅,莫要怠慢了!两位贤侄,我先回内院一趟,稍后就来。”

  仆从连忙点头称是,引着安道乐和赵铭恩两人往客厅走去。

  去往客厅的路上,要行经庭院。

  一路深入,只见翠绿葱茏,奇花招展。一条清流,自那曲幽通径处一泻而落于山石间,汇成清潭一片。

  “那土财主看着粗犷,这布置得还挺有味道的。”

  赵铭恩环顾四周撇了撇嘴。

  “不可背后嚼人口舌。”

  二人年纪相仿,处在一块,安道乐倒显得成熟稳重些。

  再往数里,平坦豁然,便见客厅落于眼前。

  内中已有两人坐落其中。

  安道乐不疾不徐地不如厅内,朝两人躬身执礼,道:

  “师尊,易师叔。”

  赵铭恩也是跟在后面收敛了神色,朝两人作辑。

  其中一灰袍道人,见了赵铭恩不修边幅的模样,眉头紧蹙:

  “你这是什么打扮,是为师穷到让你这徒弟不得不出门沿钵乞讨吗?好歹也是修士,怎的这么随便。”

  “是是是,师尊说什么都是!弟子下回出门定当斋戒三日,沐浴更衣,洁身清心。”

  面对传道授业的师尊,赵铭恩变得小心翼翼,耷拉个脑袋,兴趣寥寥地回道。找书苑www.zhaoshuyuan.com

  灰袍道人欲要发作,被身边一袭素白布衣的道士拦下,那人淡淡笑道:

  “易兄,何必为难自己徒弟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在同一辈中也是翘楚了。”

  白衣道士口中的成就,乃是赵铭恩自入得庐山之后,一次次除魔灭鬼留下的威名。虽非显赫,也在同辈之中流传开来,甚至传到了长辈耳中。

  灰袍道人听了,眉间忧愁并未散去。故土逢难,双亲皆亡于那场无妄之灾,对赵铭恩来说一直是挥之难灭的心结。

  心结难解,积郁盈胸。

  罣碍蔽心,难脱轮回。

  若不能解开,怕是对其日后修行愈加不利。

  解铃换需系铃人。一报还一报,估计是最能直接解开心结的方法。

  见灰袍道人没有言语,白衣道士便开口道:

  “你们两人自己找个位子坐吧。先说说你们此番所见所闻吧,道乐。”

  安道乐听了,便将先前之事毫无保留地说予二人。

  “你们处理得很好,为师深感欣慰。”

  白衣道者听了,不禁点了点头。

  “师尊,若是我们能早些...”

  “你们早点去也没用,那是命定的一劫。”

  尚未说话的话语被灰袍道人打断。非是世事无常,而是既定的命运不能脱离。

  “好个命定的一劫,原来这世间所有凡人生死皆能以此推脱。那帮货商如此,几年前的祥瑞村亦是如此。不知是也不是,师尊?”

  赵铭恩听了灰袍道人这番话,冷哼一声。一股无名怒火莫名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