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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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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吕调阳

  公玉溪月盖着一件棉衣,安静地躺在摇椅上,用一本什么闲话书挡着脸,整个人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温暖。

  远处隐约能听见乐器的声音,应当是小巷另一头的老乐师,他总会带着自己的孙女在这几条巷子里弹琴。公玉溪月见过几次,那乐师白发苍苍,瞳孔浑浊,走路要没及笄的孙女领着,却在奏起奚琴时,眼睛里会发出晶亮的光。

  那把奚琴或许和老乐师一样老了,公玉溪月回想,琴筒的雕花上有厚厚的灰尘,琴杆也油腻腻的,本应是白色的千金已经不见本色。

  但这样一把琴,这样一个乐师,却能奏出极美妙的声音。公玉溪月尽量听着那阵乐声,然后轻声地哼唱。

  这些曲子让他想起北漠。

  那片草原。

  反射着阳光的丝带一样的河流。

  圆滚滚的白羊。

  奔走的马群。

  苍鹰。

  还有自由……

  八年远走,公玉溪月觉得真的很累。他心里的草原似乎开始模糊,记忆里的北漠愈发遥远。还有多久才能回家呢?他想,或许再也回不去了。洛安离北漠太远了,他把弓箭放在那里,好像是在那里留下了一半灵魂,但如今弓弦已断,他也老去,一切都不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样子。

  哪怕阳光正照在他身上,他仍觉得自己正在冰冷的地下,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听觉和触觉,身体正在快速腐烂,脚边盘踞着百里香的根须,有蛇和鼠从身侧经过。

  至此,公玉溪月猛地起身,闲话书掉在地上。似乎刚从水底浮上来,大口地喘息。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的鲜血正滴下去。瞬间瞳孔紧缩,条件反射性眨眨眼,那双手便满是老茧,却十分干净。

  于是公玉溪月放松下来,带着满身疲惫躺回去,用手遮在眼睛上。乐声早就停下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叫骂声,还有盔甲和刀鞘相撞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巷子另一头出现了几个巡捕,又或者是禁军,几个人把老乐师和他的孙女围在中间,冷着脸。

  “现在上头怀疑你们俩是逃犯,都带走!”为首的说,另外的就过去要制住两人。老乐师见这样子全身颤抖,孙女牵着他的手就要逃,但两人一老一弱,怎么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两人被官兵拉扯着,剧烈挣扎之下,老乐师的二胡被夺走了,他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突然之间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挣开束缚,急急地抢夺二胡。

  也就是突然之间,乐师的孙女摸出一把小刀,捅进身前官兵的腹部。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这一下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周围看热闹的妇女发出了尖叫。

  乐师反应特别快,也摸出了一把小刀,划伤了另一人的大腿。

  两名官兵倒在地上,为首的慌了,抽出腰刀领着剩下的杀过去,老乐师带着他的孙女向巷子的另一头逃跑。

  一时间场面之混乱,烟雾腾天。

  公玉溪月把这些都听进耳里,直到两个人逃过来,他赶快起身,牢固了门栓。

  小孙女跑在前面,她一路跑,一路呼救,辩白自己不是逃犯,只是为首的官兵贪图她的姿色。很快小孙女已经跑到巷尾,老乐师似乎跑不动了,落在他的孙女后面越来越远,索性转过身,做大字型欲拦住官兵。

  然后有一刀砍在他身上,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小孙女走投无路,拼命地挨家挨户敲门,没有一扇门打开,她却没有放弃,她不敢回头看老乐师,她只能向前去,最终她靠在公玉溪月的家门前。

  眼看着带头的官兵逼近,小孙女疯狂地敲公玉溪月的门,一下一下,求救声掺杂着哭声。

  公玉溪月皱皱眉,进了屋去,把门关严。

  后面两个官兵也聚了过来,刀子捅在这个弱小女子的腹部,第二刀砍在她的腿上,第三刀又划在她的腹部。

  等到太阳西斜,一场血腥的闹剧便结束了。

  小巷里留下两摊血迹,一摊在公玉溪月的门前,一摊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小巷的另一头还有一把断裂的二胡。

  小巷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是没了微不可闻的乐声。